{"text":[[{"start":8.67,"text":"2025年8月下旬，全球主要媒体纷纷报道，特朗普政府将以89亿美元收购英特尔（Inter）公司其约9.9%的股份，一举成为这家半导体巨头的单一最大股东。消息一经流出，舆论一片哗然。有人用特朗普“混改”英特尔，甚至用特朗普以英特尔为突破口开始大搞“国有化”来评论这一重要的公司治理事件。"}],[{"start":33.92,"text":"那么，这一事件是否像很多媒体预期的那样，成为美国政府干预企业行为的开始呢？"}],[{"start":40.77,"text":"第一，特朗普政府用于认购英特尔股份的89亿美元并非新增财政预算拨款，而是对现有政府补贴计划资金的重新安排。"}],[{"start":51.06,"text":"这一定程度体现了商人出身的特朗普灵活务实的一面。在认购英特尔股份的89亿美元中，57亿美元来自前拜登政府基于《芯片与科学法案》（CHIPS and Science Act）已批准但尚未支付给英特尔的一项财政补贴，而另外32亿美元则来同样来自拜登政府已经完成预算审批的一项名为“安全飞地”（Secure Enclave）旨在为美国国防部提供可信和安全的半导体产品的项目拨款。"}],[{"start":76.77000000000001,"text":"拜登政府于2022年8月通过的《芯片与科学法案》赋予联邦政府以投资、补贴、贷款担保等多种灵活形式介入半导体产业的关键企业的权力，“用以维护国家安全和经济竞争力”。而在这场收购案中，特朗普政府一方面正是基于该法案中的“半导体激励”（Semiconductor incentives）条款和“附加权限”（Additional Authorities）条款，赋予商务部长决定美国政府收购英特尔的“资金类型”和发生“其他交易（Other Transactions，OT）”的权限；另一方面，美国法典（U.S.Code）第10卷第4021和第4022条款（国防部OT权限）和《芯片与科学法案》中对国防部角色的认定为国防部“安全飞地”项目的资金转化提供了法理依据。"}],[{"start":118.44000000000001,"text":"上述事实一定程度表明，特朗普政府收购英特尔股票这一事件依然停留在美国政府从前任拜登政府以来确定的加强科技企业监管的产业政策法律框架内，而并非一向胆大妄为的特朗普的异想天开。换句话说，特朗普政府将其前任政府承诺的、以无偿赠款或项目补贴形式发放的资金，巧妙地转换成了一笔直接的股权投资。"}],[{"start":144.14000000000001,"text":"十分有趣的是，拜登执政期间，为扶持本土芯片制造企业发展，推动美国国会通过了《芯片与科学法案》，计划向芯片生产企业提供总计390亿美元的专项补贴。但特朗普长期以来对这一法案一直持批评态度。例如今年3月，他还在国会演讲中直言“《芯片与科学法案》是个糟糕透顶的东西，应该废除”。"}],[{"start":169.39000000000001,"text":"第二，特朗普政府对英特尔持有的9.9%股份为被动、无表决权委派、无董事席位的持股。"}],[{"start":177.86,"text":"特朗普政府收购英特尔股份的协议明确规定，持股是以“被动所有权”方式实现，特朗普政府不会在英特尔的董事会中拥有席位，也不享有公司治理或信息方面的特殊权利。在需要股东投票的重大事项上，政府同意其投票权将与公司董事会的建议保持一致，除了“有限的例外情况”。"}],[{"start":199.64000000000001,"text":"1971年在纳斯达克上市的英特尔，像绝大多数美国企业一样，股权结构高度分散，是美国公司治理实践所奉行的董事会中心主义的典型。截至2025年8月，持股最多的两大股东分别为持股8.92%的贝莱德（BlackRock）和持股8.82%的先锋领航集团（Vanguard Group）。在其规模为11人的董事会中，除了前不久出任CEO的陈立武（Lip-Bu Tan）和在特朗普政府入股英特尔之前最大股东贝莱德委派的该企业联合创始人Barbara G. Novick，其余9位均为外部董事。其中包括红杉资本合伙人James J. Goetz、普林斯顿大学工程学院院长Andrea J. Goldsmith、前Block首席执行官Alyssa H. Henry、前ASML总裁兼CEO Eric Meurice等。董事会主席由Darwin Capital Advisors LLC的合伙人Frank D. Yeary担任，他同时兼任PayPal Holdings, Mobileye Global Inc等公司的外部董事。董事会下设审计与财务（Audit & Finance）、人才与薪酬（Talent and Compensation）、公司治理与提名（Corporate Governance & Nominating）3个专业委员会。由于股权结构高度分散，上述董事会中心主义下的治理制度安排有助于确保董事会在战略决策过程中的独立性、专业性和主导性。"}],[{"start":272.72,"text":"第三，特朗普政府对英特尔股权收购并非简单的科技领域监管控制，而是具有浓郁的中国资本市场意义上的“纾困”意味。"}],[{"start":282.23,"text":"技术上的落后和产品路线图的延误，使得英特尔在AI芯片市场的市场份额被英伟达和高通逐步蚕食，而由于生产工艺相对落后和生产成本居高不下，英特尔甚至在与三星、台积电等在芯片代工业务竞争中处于下风。面对几大芯片生产巨头的挤压，从2021年开始，英特尔经调整后的自由现金流长期为负。英特尔在2024财年更是出现188亿美元的亏损。2025年亏损态势仍未扭转，仅上半年亏损就超过37亿美元。作为对照，同为芯片生产制造商的英伟达最新公布的季报显示，2026财年Q2营收467亿美元，高于市场预期的460亿美元。"}],[{"start":329.51,"text":"面对巨大的亏损态势和经营压力，新上任不久的CEO陈立武不得不在英特尔全面推行降本增效的“瘦身计划”。在很短时间内，英特尔在全球范围内裁员两万人，并取消了在波兰、德国的建厂项目。对于深陷亏损泥潭的英特尔的股东和董事会来说，能以股权投资的方式拿到美国政府基于《芯片与科学法案》承诺的补贴未尝不是一件“雪中求炭”的好事，尽管资金流入性质从之前单纯的补贴变成了需要出让公司所有权的资本。"}],[{"start":362.55,"text":"不仅如此，股权收购协议还规定，此前已发放的22亿美元《芯片与科学法案》赠款所附带的原本旨在确保政府补贴不会被企业用于股票回购或分红，并要求在企业超额盈利时与政府分享部分利润的“利润分享”和“资本收回”（claw-back）条款将同时被废除。这无疑为英特尔未来的资本运作提供了更大的灵活性和确定性。"}],[{"start":386.29,"text":"特朗普政府收购英特尔股份的事件让很多人联想到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美国政府在金融系统濒临崩溃时曾通过问题资产救助计划 (TARP) 和《紧急经济稳定法案》收购包括美国银行、纽约梅隆银行、花旗集团、高盛、摩根大通、摩根士丹利、道富银行和富国银行等在内的8家银行优先股的情形。"}],[{"start":408.35,"text":"第四，虽然特朗普政府持股英特尔是被动持股，不委派董事，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政府由此无权干涉英特尔包括出口政策在内的经营事项。即便如此，美国政府未来在英特尔发挥影响力依然还是借助股东大会股东的投票表决权等传统路径。"}],[{"start":427.59000000000003,"text":"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收购协议规定，当需要股东投票的“有限的例外情况”等重大事项发生后，美国政府投票权可以不再与公司董事会的建议保持一致。这显然为单一持股为最大股东的美国政府发挥影响力提供了操作空间。但较为遗憾的是，从目前公开的信息，我们对于何为“有限的例外情况”不得而知。其二，按照特朗普政府和英特尔签署股权购买协议中的一项附加条款，美国政府将获得一份为期五年的认股权证。该权证允许政府在未来五年内，以每股20美元的固定价格，额外购买英特尔5%的股份。该条款只有在英特尔对其核心的芯片代工业务失去至少51%的控股权时才能触发。美国政府通过持股英特尔，以确保英特尔的战略核心——芯片制造能力，能够长期掌握在公司自己手中，防止其被分拆或出售，从而保障美国在半导体制造领域的控制力的战略意图跃然纸上。"}],[{"start":494.43000000000006,"text":"需要指出的是，从目前美国政府作为大股东影响英特尔包括出口政策和本土制造业发展发挥影响的路径来看，主要还是借助在股东大会上股东的投票表决权等传统路径，并没有由于政府资本的特殊性而设立类似于具有“一票否决权”等“金股”这样的制度安排。这一方面是由于现有的英特尔股东未必会同意，更加重要的是长期以来作为自由市场经济典范的美国并没有政府干预企业经营的传统。"}],[{"start":523.6200000000001,"text":"概括而言，特朗普政府是在前任拜登政府既定的法律框架下，对于处于亏损状态的英特尔，以不委派董事的被动持股方式，把之前承诺的补贴灵活务实地转化为一项股权投资，对其采取的一项纾困举措。因此，一些自媒体把这一事件解读为特朗普开始大张旗鼓地混改英特尔，甚至大搞国有化，不仅言过其实，危言耸听，而且误导了政府减少干预企业经营的全球理论与实践发展方向。"}],[{"start":552.5300000000001,"text":"事实上，长期以来，大量国家的理论和实践表明，政府的作用在于提供法治保障的营商环境，而非越俎代庖企业这一市场主体，直接下场参与企业生产运营活动。这不仅是由于政府无法证明他的决策一定是最优的，即使在不面对瞬息万变的市场的计划经济时代，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政府作为代理人无法像股东一样能够为其所作出的错误决策承担责任。"}],[{"start":579.2800000000001,"text":"这一事件引发如此争议，我理解，也许并非单纯由于美国政府收购英特尔这一事件本身，而是由于发起这一事件的喜欢标新立异和信口开河的特朗普本人。"}],[{"start":591.2700000000001,"text":"（注：周逸超对本文的写作亦有贡献。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责任编辑邮箱：tao.feng@ftchinese.com）"}]],"url":"https://audio.ftmailbox.cn/album/a_1756451380_5380.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