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说变就变。
中美之间的关税谈判确实出人意料,谈前风云欲摧,眨眼之间风云突变。5月的中美经贸高层会谈之后,官方表示中美各取消91%的关税,暂停实施24%的关税,保留4月2日之后10%的关税。
原本你来我往的反制,加征幅度高达145%的关税战,终于看似回归正常——即使这可能是暂时的,至少让人觉得世界没有疯癫。那么,中美贸易能否回到过去,中美关系能否重新回到正常呢?
超出预期的结果
耐人寻味的是,本次会面的时间、地点、人物。
时点是在关税战一个月之后,地点是中立的日内瓦,中方代表是国务院副总理何立峰,美方代表是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和美国贸易代表贾米森•格里尔。这代表双方相关领域的最高技术官僚。
在外界基本觉得双方都不太可能妥协的时候,反而是双方达成超出预期的成果,原本最乐观的预测也觉得关税降低50%甚至一半已属不易。外界对这次会面,多数没有报以太多期待。公告一出,资本市场欢腾。
有徐瑾经济人的读者朋友评价,这是从“交易的艺术” VS “不跪的艺术” 到“妥协的艺术”。其实,在正常的所谓市场经济中买卖谈判,本身就是双方不断讨价还价最终妥协的结果,问题只在于,这是否是正常的买卖谈判。
5月9日,我曾经和中美关系专家李成聊到这次关税战,他预测几个月内,双方最后一定会达成一个交易,双方都宣称自己赢了的那种。关税战虽然抢镜,但是毕竟只是一次战役,对于中美关系来说,未来即将迎来可能是一场漫长的转变期。
贸易vs政治
贸易,曾经被认为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但是当中美关系的大船遭遇更大风浪的时候,一切预设可能都会变化。
在全球化的顺风时代,贸易确实很重要,但是在全球化退潮本地化兴起的时代,政治可能更重要,其诉求甚至压倒贸易与经济。当下,刚好正属于国际秩序重构的时代,这其中的关键因素,有美国自身的战略调整,也有中国的崛起背景。
在一百年的交往中,美国曾经对中国有很多善意,也为“失去大陆”而懊恼,双方曾经是盟友,也曾经走向敌对。美国着迷于中国,也始终为中国感到困惑,更为中国的崛起而焦虑。这种分歧,也体现在美国国内的政治态度,内部也分裂为拥抱熊猫派以及屠龙派。
当我们觉得美国不理解中国的时候,也许中国也没有那么理解美国。这就不得不回到美国的历史——是的,美国虽然年轻,但是同样有自己的传统与源流。回顾美国的外交传统,贸易在其中一直地位关键。曾经担任美国副国务卿与世界银行行长佐利克就曾在其著作《论美国》中强调,贸易一直是美国外交的重要传统。
从美国独立之初,贸易就成为其追求自由的重要途径,毕竟美国独立的导火索之一,就是英国对东印度公司茶叶免缴高额的进口关税,导致了著名的波士顿倾茶事件。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独立的那一年是1776年,这一年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也正式发表。斯密始终认为,贸易是各方共赢的途径,而非零和博弈,这一理念深深影响了美国的国父们,如托马斯•杰斐逊、约翰•亚当斯等人。他们在追求贸易自由的过程中,提出了一些革命性的定义。他们不仅反对重商主义——即保护本国商业和产业的政策——还提出了最惠国待遇和国民待遇等概念。这意味着美国的商人和船只在国外应享有与当地商人同等的地位。这一理念在当时被视为新教运动的一部分,尽管今天看来这些理念可能已司空见惯,但在当时却具有划时代的革命意义。甚至,外贸谈判实际上也是美国起草宪法的一个重要动机。当时各州处于分散状态,缺乏统一的授权,无法进行有效的对外谈判。
然而,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美国的贸易政策一直等同于自由贸易。事实上,美国长期依赖关税作为财政收入,尤其是在建国之后很长时间内,关税一度占到财政收入的90%。
当然,贸易从来不是自由的,它是政治的。国父杰斐逊曾将贸易权益作为外交手段,威尔逊总统也采取过类似策略。更严重的时候,是大萧条时期的保护主义政策。不少观点都强调,每一次保护主义都为世界带来灾难。大萧条时期各国竞相保护主义措施,拖慢了经济复苏的进程,间接推动了欧洲社会主义和日本集体主义的兴起,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教训。
二战之后,美国思路改变,他们意识到让世界安定,美国才能安定。以国务卿赫尔为代表的美国政治家们开启了国际贸易复苏的新篇章,他们倡导无条件、非歧视和最惠国待遇的原则,为全球贸易体系的重建奠定了基础。实际上,二战后才形成了世界贸易协定和关贸总协定的理念。在当时,大家可能认为马歇尔计划对欧洲复苏更为重要。但从经济角度来看,二战后的开放贸易体系才是关键,它使得一些新兴国家能够融入美国的经济网络。
这个过程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日本。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国家,通过这种方式成功融入。随后,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和地区,如中国台湾和东南亚经济体,也开始走上同样的道路。可以说,这一体系支撑着整个社会进入全球经济网络,最终使得美国在当时的世界格局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显然,这个体系也帮助了苏联倒台和中国加入全球化,这是中美关系的蜜月期,美国也希望在中国在全球化中转变为“负责任的利益相关方”。中美关系的改善,使得中国进一步融入全球化,推动中国经济的崛起,也为中产阶层的崛起创造条件。
不过,当中国成为世界第二之后,尤其随着中国赶超以及其经济模式与美国模式分歧日渐明显,中美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紧张起来。
中美关系新常态
当自由贸易以及全球化面临逆流的时候,中美关系进入一个新的混沌期,敌友莫辩、斗而不破或将是新常态。
正如徐瑾经济人此前专栏评价,贸易谈判,本质上属于无限游戏。打打骂骂,无非多赚少赚,而地缘政治对抗,可能就是零和博弈,输家甚至可能就下牌桌了。然而,在真实世界中,贸易与政治,往往纠缠在一起。
很多时候,美国选择与什么样的人做生意,也决定了美国选择什么人为盟友。通过关税调整贸易,不仅可以带来收入,也可以调整自己的盟友站队。
中国和美国当然存在很多不同,但是这不应该成为双方走向对抗的原因。恰恰相反,作为博弈谈判对手而言,双方的差异其实未必是坏事,诉求的差异应该更有利于谈判达成而不是谈判破裂。在市场经济的逻辑下,买卖双方之所以能够构成买卖,原因就在于彼此都有对方没有的地方,这才能够形成交换合作而不是竞争对抗。
从中国角度而言,美国想法和问题当然是美国本位的,美国的庞大逆差必须予以调整。这种调整后果,会对中国带来不小影响,甚至有“美国病了 中国吃药”的现象。中国的应对,同样应该是以中国为本位,应该通过进一步改革开放来赢得竞争力,以更积极的姿态融入全球化来对抗逆全球化的潮流。
哲学家罗素曾经说,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对于世界来说,中美之间的和平竞合,也许是最大压舱石。太平洋很大,希望可以容下中美的利益与雄心。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徐瑾亦为公众号”重要的是经济“主理人,读者微信xujin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