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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寻找博尔赫斯

崔莹:博尔赫斯曾说,“我一直在书写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想着这句话,踏上了一段寻找博尔赫斯的旅程。不是朝圣,也不是考据,而是一种带着敬意的靠近。
在巴勒莫街区(Palermo)的一角,我被一幅博尔赫斯的壁画吸引。画面中央是博尔赫斯的肖像:他的一只眼睛深邃犀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而另一只则空洞模糊,无声诉说着他与黑暗的对话。

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座城市不仅是他的出生地,更是他文学迷宫的灵魂所在。

博尔赫斯曾说:“我一直在书写布宜诺斯艾利斯。”在2025年的复活节假期,我来到这里,踏上了一段寻找博尔赫斯的旅程。不是朝圣,也不是考据,而是一种带着敬意的靠近。

1

从Plaza Italia地铁站出来,步行十几分钟,便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巴勒莫(Palermo)区——这里曾是博尔赫斯童年生活的区域。街道静谧,光影斑驳,其中一条街道以他的名字命名,Jorge Luis Borges街,以纪念这位阿根廷的文学巨匠。看到那块写着他名字的街牌时,我仿佛穿越了时间的薄雾,隐约感受到他曾在此徘徊的气息。

1899年8月24日,博尔赫斯出生在该区的Serrano街(也就是现在的Jorge Luis Borges街)2135号。当时的巴勒莫是城市边缘的一个街区,街道狭窄,居民多为意大利移民,街头常有挥舞着刀具的小混混出没,这些景象深深影响了博尔赫斯后来的创作。

我开始寻找博尔赫斯孩提时代的故居。沿途经过一栋栋法式风格的老宅、各式各样的街头涂鸦,以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兴建的高层公寓……当我最终站在2135号门前,却未见任何纪念博尔赫斯的牌匾或痕迹。那座曾承载他童年记忆的宅邸,如今已被改造成一家网球器材店,玻璃窗明亮、现代,没有任何过去的痕迹。这一幕颇有些讽刺,因为博尔赫斯对体育毫无兴趣,尤其不喜欢足球,甚至将足球称为“丑陋的美学”。

尽管如此,这里确实是博尔赫斯于1901年至1914年间度过童年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从2岁至15岁的人生阶段,属于这片街区。正是在这里,他那位既是律师也是心理学教师的父亲,鼓励他同时学习西班牙语和英语。九岁时,博尔赫斯已能将奥斯卡•王尔德的《快乐王子》译成西班牙语,并发表在《国家报》上。

博尔赫斯后来回忆:“事实上,我是在一座四周围着铁矛栏杆的宅邸中长大的,家中有花园,还有我父亲与祖父的图书馆。”我不禁想象,这里曾有一座怎样的家庭图书馆?博尔赫斯又是怎样一个沉浸在书海中的少年?1914年,为治疗父亲的眼疾,博尔赫斯全家离开了阿根廷,迁往日内瓦。从此,他暂时告别了他的“天堂图书馆”。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巴勒莫区曾是博尔赫斯童年生活的区域,街道静谧,光影斑驳,其中一条街道以他的名字命名,以纪念这位阿根廷的文学巨匠。

我在周围漫步,发现这里已经被精品店、咖啡馆、餐厅和艺术画廊填满。百年过去,巴勒莫已不再是博尔赫斯笔下的那片浪漫且颓废的街区。曾经的刀光剑影早已消失,昔日辉煌的大楼如今斑驳褪色,鹅卵石街道大多变成了沥青马路。唯有小酒吧里偶尔传出的探戈舞曲,似乎轻诉着这里曾有过佩带马刺的男子,轻浮妖冶的女子。新旧交织、光鲜与破败并存,巴勒莫的景象里依然蕴藏着某种迷人的魅力。

在这个街区的一角,我被一幅博尔赫斯的壁画吸引。画面中央是博尔赫斯的肖像特写——他的一只眼睛深邃犀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而另一只则空洞模糊,无声诉说着他与黑暗的对话。因家族遗传,博尔赫斯从小视力就不好,从三十岁起,他的眼疾不断加重,五十多岁时,他彻底失明。博尔赫斯的头顶画着迷宫图案,暗示着他的文学作品中那些永恒的主题——迷宫、无限与知识的结构。他的肖像从一本敞开的书中延伸出来,表明他对读书、写作的热爱。壁画两侧各站立着一个超现实主义的小人:他们像是刚从梦境中走来。画中右侧有一段楼梯,象征着通往未知,左侧楼梯之上的镜面折射出碧海、蓝天、白云,在博尔赫斯的世界里,它是关乎身份、双重性、与虚实边界的哲学之门。我想,眼前的这幅壁画不仅是对伟大作家的致敬,更像是一份邀请函,召唤观者走进博尔赫斯那神秘的文学迷宫。

我在巴勒莫区一家名为“Yenny”的书店里,邂逅了博尔赫斯的“世界”。他的作品、传记以及与他相关的书籍,整整齐齐地陈列在书架上。大多数书封都印着他的肖像——有时是自信的微笑,有时是沉思的神情;有时严肃庄重,有时迷茫迟疑,仿佛一张张面孔在述说他复杂而深邃的灵魂。

书架上摆着西班牙语的《想象的动物》,封面是一只略显可爱的卡通老虎。博尔赫斯最喜欢的动物就是老虎。他小时候经常去动物园看老虎。他曾这样写道:“在我的童年时代,我曾是老虎的狂热崇拜者:不是美洲虎,不是那种生活在亚马孙密林和漂浮在巴拉那河上的植物岛中的斑点虎,而是那种有条纹的、亚洲的、皇家般的老虎,只有骑在大象背上、居于堡垒之上的战士才能与之对抗。我常常在动物园的一座笼前流连忘返;我以书中老虎的壮丽程度来评判百科全书和自然历史书籍的价值。”我想在这里买本博尔赫斯的书留作纪念,于是选择了这一本。

我在一家名为“Yenny”的书店里,邂逅了博尔赫斯的“世界”。他的作品、传记以及与他相关的书籍,整整齐齐地陈列在书架上。

2

博尔赫斯曾说:“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现实中,他与图书馆的关系也异常密切,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度过。1937年至1946年,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立图书馆担任助理图书管理员,日常工作是为图书编目。正是在这段看似平淡无奇的岁月里,他获得了大量创作的灵感,他的许多早期作品都是在这段时间写成的。1955年,胡安•庇隆政权倒台后,博尔赫斯被任命为阿根廷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并一直任职至1973年。当时,他的视力已近全盲。对此,他曾感慨,这是“上帝给予的奇妙讽刺”:“赋予我九十万册书,却夺去了我阅读的光明。”

我决定去拜访阿根廷国家图书馆。但我找到的,却是它的新馆——一座极具“粗野主义”风格的建筑。远远望去,它如同一艘逆时代航行的混凝土飞船,凌空悬停在城市的树梢之上。该建筑由厚重的体块叠加构成,巨大的横梁和悬挑结构令人望而生畏。裸露的混凝土表明保留着施工时的肌理,冷酷而坚硬。它看上去宏伟而严酷,不像是令爱书人向往的那个温暖、宁静的港湾,更像一座宣告理性权力的堡垒。这座建筑由阿根廷建筑师克洛林多•特斯塔(Clorindo Testa)主导设计,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直到1992年才最终落成。

博尔赫斯在任馆长期间,曾象征性地主持了新馆的奠基仪式。但当它真正完工时,博尔赫斯已经离世。对于这座前卫而冷峻的新馆,博尔赫斯曾流露出不满,甚至略带讽刺。据传,博尔赫斯认为这座建筑“像一座防空碉堡”,他说他更喜欢旧馆的古典与沉静。博尔赫斯一向崇尚古典之美,这种混凝土的庞然大物一定与他内心的“天堂图书馆”相距甚远。

因为是复活节假期,图书馆不开放。我只能凭想象勾勒它的模样。它是否如博尔赫斯在《巴别图书馆》中所描绘的那样——“由不确定的,也许是无限多的六边形的长廊组成”?是否如他在《我梦想的图书馆》中所写:“它是一种宇宙的形式,是古代形而上学家构想的宇宙模型”……又或者,里面的藏书是否如他在《自述》中所回忆的那般,像是“一座花园”?

阿根廷国家图书馆外景,1955年,胡安•庇隆政权倒台后,博尔赫斯被任命为阿根廷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并一直任职至1973年。

博尔赫斯非常热爱阅读。他始终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个读者,其次才是作家。即便在彻底失明之后,他依然坚持“阅读”——靠耳朵聆听。他曾说:“我写作,是为了博得我想阅读的书。”在他看来,写作是阅读的延伸,是建构理想之书的方式。他着迷于文本之间的对话与回响。他为阅读感到骄傲,而非为写作。他说:“让别人为他们写下的文字自豪;我为我读过的文字感到骄傲。”

正是阅读,塑造了博尔赫斯。广博的阅读使他深受哲学、神学、古代文学、东方典籍的影响。博尔赫斯将无数文本拼贴成属于自己的思想迷宫,把古老的文字重新“虚构”出新意,比如,将中国古典、古希腊神话与西方现代哲思巧妙融合于自己的作品中。阅读也是他失明之后最深的慰藉。阅读让博尔赫斯进入别人的生命,穿越别样的世界与时空……让他不再孤单。

我决定绕图书馆一圈,然后原路返回。就在这时,我在图书馆前方的草坪上,意外发现了博尔赫斯的雕像!那是他晚年的模样:穿着西装,坐在长椅的一端,一手握着手杖,神情专注,略显沉思。长椅的一端被巧妙地雕刻成破碎的书页,仿佛象征着时间的侵蚀与记忆的剥落。雕像基座的铜牌显示,这座雕像由国际博尔赫斯基金会捐赠,于2008年6月13日落成。如今,这位盲者、读者、前馆长、作家,坐在这座曾让他充满复杂情感的图书馆门前,静静守望。这座雕像不仅是对博尔赫斯的纪念,也是一座献给文学的沉思之像。

图书馆前的博尔赫斯雕像。博尔赫斯曾说:“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3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雷科莱塔区(Recoleta),是博尔赫斯自欧洲归来后长期居住的地方之一,尤其中晚年更是如此。这一带临近市中心,高雅而宁静。母亲去世后,博尔赫斯曾与秘书玛丽亚•科达马(María Kodama)同住在此区的一处公寓里。

我走进雷科莱塔区的La Biela咖啡馆,只见,博尔赫斯与他的密友、小说家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Bioy Casares)的雕像印入眼帘。两人对坐,仿佛正在聊天,而桌上摊开的书页,像是他们正在构思的某部小说。博尔赫斯和比奥伊的合作是20世纪阿根廷文学中最独特、最神秘的一章。他们曾以“H. Bustos Domecq”(Honorio Bustos Domecq)为笔名,共同创作了许多带有讽刺、侦探和奇想的短篇小说集,包括《伊西德罗•帕罗迪的六个谜题》和《布斯托斯•多梅克纪事》等。据传,两人几乎每天都在某家咖啡馆碰面,La Biela便是其中之一。博尔赫斯的语言冷静、理性克制,而比奥伊幽默滑稽,他的叙述更平和日常。他们互相讲笑话,提出荒诞设想,然后将其写成小说。博尔赫斯让比奥伊的文本变得更深刻,而比奥伊让博尔赫斯的奇思妙想“落地”。

实际上,在踏入La Biela咖啡馆之前,我首先被门外那棵巨大无比的老印度橡胶树吸引。据说,这棵树由雷科莱塔区的教士于18世纪亲手种植,如今树冠广袤,枝条如巨臂般向四方张扬,沉重的枝叶需依靠铁架支撑。层层叠叠的绿叶浓密繁茂,遮天蔽日,简直成了一处自然奇观。而错综交织的枝干,仿佛正是博尔赫斯笔下那些“没有出口的迷宫”。站在树下,我不由地想:博尔赫斯写过它吗?他是否也曾仰望这棵树的枝干,思索着时间的回旋、命运的交叉、或者那座虚构的图书馆?

无论如何,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博尔赫斯与比奥伊每次在La Biela咖啡馆相聚时,都会经过这棵老树,感受到它那无声的注视。我在博尔赫斯和比奥伊雕像旁边的桌子坐下,点了一杯橙汁。我仿佛听到博尔赫斯在说:“你不觉得门外这棵印度橡胶树也许不是真的?它可能只是我们集体记忆的一部分,就像我们记得的一场根本没有下雨的暴风雨。”比奥伊回答:“那我们现在在喝的咖啡呢?也不是真的,但的确太苦了。”

在La Biela咖啡馆里的博尔赫斯和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塑像。据传,两人几乎每天都在某家咖啡馆碰面,La Biela便是其中之一。

要多亏博尔赫斯,La Biela咖啡馆成了这座城市最红火的咖啡馆之一。来自世界各地的博尔赫斯迷络绎不绝,他们与博尔赫斯的雕像合影,在店内或店外小坐,回味、追忆这位文学巨匠的气息。就在刚才,我看到一只绿色的鹦鹉从门前那棵古老的大树上扑棱飞下,落在地面,叼起一枚糖果纸——动作悠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毫不费力的诗意,为这座充满故事的咖啡馆又增添了几分灵动的魔法。

La Biela咖啡馆前的广场名为胡安二十三世广场(Plaza Juan XXIII),以教皇若望二十三世(Pope John XXIII)命名。这一天恰逢复活节假期,阳光温柔,人流如织,广场上有追逐嬉戏的孩童,也有坐在轮椅上静静晒太阳的老人。那排临时搭起的棚子构成了一个热闹的艺术市场,摊位一字排开,挂满了本地画家的油画与水彩,还有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摄影作品,琳琅满目。一位女士大概没有申请到正式摊位,索性把几幅画挂在自行车上售卖。一切都显得松弛而鲜活,亲切而真实。在这里,艺术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融入生活的日常。这不禁令人想起博尔赫斯对艺术的评语:“艺术总是偏爱具体与个体的存在,而并非柏拉图式的抽象追求。”

我从那位女士手中买了两幅油画——都是她本人的画作,每幅约四十厘米见方,只售二十美元。我心里清楚,这样的作品在英国至少要卖到上百美元。近年来,阿根廷通货膨胀严重,货币持续贬值,物价飞涨。许多民众生活不易,而对艺术家而言,生计更是捉襟见肘,步履维艰。现实中的每一缕波动,都能激起博尔赫斯那浩瀚的灵感。流氓,决斗者、黑帮人物、乡下的刀客……这些底层人物贯穿他一生的创作。博尔赫斯擅长以独特的方式,记录他们的悲壮与宿命,并将身边的现实碎片融入小说之中。我不禁想,倘若他仍在世,他又会如何描绘这荒诞不经的现实?

La Biela咖啡馆前的老印度橡胶树。错综交织的枝干,仿佛正是博尔赫斯笔下那些“没有出口的迷宫”。

此时已近黄昏,我不再打算前往另一个和博尔赫斯有关的“打卡地”,而是决定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随意漫步,不为寻找,只为感受——感受博尔赫斯笔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此刻,我想起他的诗《街道》:“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道,已经成了我内在的一部分。不是那些贪婪的街道,喧嚣嘈杂、人群拥挤,而是那些倦怠的社区小街,因为太过熟悉而几乎隐形,被暮色与黄昏柔情包裹……还有那些更外侧的街道,没有仁慈的树木庇护……”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编辑邮箱:zhen.zhu@f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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