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真的来了,经济春天似乎依旧遥远。
中国经济会如何?也许,走过大起大落的青春期,进入平稳发展的中年,未尝不是一种小确定。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回归 “稳” 字
2025 年 12 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定调了 2026 年的经济,到底说了什么?
所谓定调,即官方对于经济形势的判断,而这一判断依旧以稳定为主。
一方面,问题是老问题,方法似乎也是老方法,“我国经济发展中老问题、新挑战仍然不少,外部环境变化影响加深,国内供强需弱矛盾突出,重点领域风险隐患较多。这些大多是发展中、转型中的问题,经过努力是可以解决的,我国经济长期向好的支撑条件和基本趋势没有改变。”
很多国内大事,其实都与国际秩序的演变紧密相关。现在各种外交风声杂音很多,但是会议强调 “坚持对外开放,推动多领域合作共赢”,还是一个很清晰的姿态。经济学上常说要看人怎么说,也要看人怎么做,但是第一步还是怎么表态。
另一方面,值得关注的是对需求的提法。扩大内需说了很多年,但是核心是对于内需问题的解析。2025年从 “需求不足” 深化为 “供强需弱矛盾”,实际上是承认了一个更深层的结构性问题:不是简单的需求疲软,而是供给能力持续增强与需求增长乏力之间的失衡。
这让人想起萨伊定律与凯恩斯革命的争论。萨伊认为 “供给创造自身的需求”,但凯恩斯指出在有效需求不足时,供给能力再强也无济于事。政策制定者当下提出的 “供强需弱”,明显更偏向凯恩斯主义,也是在二者中寻求平衡。
比起这些具体分析,更重要的是政策基调的定性。对比过去五年的提法变化,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政策演进路径,是回归 “稳” 字。从应对疫情冲击的 “稳中求进”(2020),到面对 “三重压力” 的 “稳字当头”(2021)、“稳增长、稳就业、稳物价”(2022),再到经济回升期的 “以进促稳,先立后破”(2023)、“进中求好”(2024),如今重新回到 “稳中求进、提质增效”。
正如经济学大师凯恩斯所言:“不论早晚,不论好坏,危险的东西不是既得利益,而是思想。” 2025 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具体政策的纸面调整,而在于行文中的微妙变化。这些变化不仅体现政策导向,也是社会和内外环境的投射。
从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来看,2026 年是 “适度宽松” 货币政策的第二年,也是 “更加积极” 财政政策的延续。2024 年会议明确 “提高财政赤字率”,释放强烈的扩张信号,加上促进民生等提法,不少观点认为,通胀又要来?
真是如此吗?当然不是。经济未能回暖,通胀便不会出现,通缩也将持续。社会期待没有真正落地,民间就不会真正加杠杆,资产荒也将继续。
资产荒
2025年一则消息引发多个中产家庭关注,那就是大额存单在多个银行下架。
央行最新公开数据显示,2025 年居民存款余额突破 128.4 万亿元,创下历史高位。钱太多了,可投资的地方却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连利率不到 2% 的大额存单,在大银行也纷纷下架。经查询工、农、中、建、交、邮储六大行官网及 App,截至 2025 年年末,5 年期大额存单已集体下架,仅剩 3 年期及以下期限产品,且额度紧张,时常售罄。
这就是所谓资产荒,即可供投资优质资产越来越少。这不是单一产品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资产端的问题,而是宏观经济层面的深层问题。以前中国经济保持两位数增长的时候,哪怕利率很高,从银行借钱去投资基本都能赚钱,因为市场机会很多,投资回报率很高。所以那时候搞定银行信贷员,就是最大的本领。那时候的企业家创一代,他们最大的特征是把握机会的能力 —— 不是判断时代红利有多好,而是那个时代处处都是红利。过去常说 “清华北大不如胆大”,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现在的问题不仅是投资渠道的问题,本质是宏观经济投资回报率降低的问题。于是乎,即使是利率不到 2% 的大额存单,还是有很多人争相抢购,而 2025 年岁末暴雷的理财产品,回报率甚至大概只有 4%。由此可以一窥真实的市场利率水平。现金类资产的回报率还在走低,整个社会正朝着通缩方向发展。坏消息是资产荒会持续,好消息是通胀起不来,钱放在手上也不必急于出手。
这意味着什么?时代逻辑正在变化,中年社会悄然来临。
中年社会来临
进入 2025 年,95 后都已经年满三十,中国真的不再年轻了。
世卫组织将 45-59 岁定义为中年人,这部分人口超过 3.2 亿;而按照中国社会学研究中 35 岁以上即为中年人的定义,35-59 岁的群体超过 6.5 亿。中年,不一定是危机,也可能意味着转折,意味着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和可能性。对于个人如此,对于国家亦然。
如果说 2008 年、2015 年甚至 2021 年,中国经济还处在青春期尾声,那么 2026 年,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相对沉稳的中年时代。当经济增速从接近两位数的高速增长阶梯式减速,如今人口结构中三个人就有一个中年人,当越来越多人感叹 “能力提升但赚钱并没有同步增长”—— 这一切都在提醒我们,基于过去的认知和逻辑已经不复存在。
因此,比起一时一地政策表述的变化,更值得注意的是中长期发展趋势。2026 年,中国经济站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正如投资人纳瓦尔所说,比起货币和时间,更重要的是注意力 —— 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哪里,决定了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决定了这个国家会走向何方。
那么,2026 年的中国经济,要走出低迷,究竟是短期刺激还是长期主义?前者见效快但后遗症重,后者阵痛大但根基稳。这不仅是政策选择,更是时代选择。
在这个中年时刻,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刺激,而是更深的定力。从纸面上看,政策力度确实不小。财政方面,提高赤字率、增发超长期特别国债、扩大地方专项债规模;货币方面,适时降准降息、保持流动性充裕。但回到现实,这一次政策效果对比过去,效果其实打了折扣。暂且不说房地产,单看民间投资,总量就在下滑,2025年1-10 月份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同比下降 4.5%。
这就是当下中国经济最大的悖论:政府在加杠杆,民间在减杠杆;政策在加码,信心在下降;宏观数据在改善,微观感受在恶化。用在《软阶层》中提出的概念来说,这是一个 “软阶层” 社会的典型症状 —— 向上的天花板日渐僵化,越来越难突破,而向下的地基则太软,很容易塌陷。
为什么会这样?表面上看,是预期问题。企业家不敢投资,因为看不清未来;消费者不敢花钱,因为担心收入。但预期背后,是更深层的结构性矛盾。
单说促进消费之难,就体现了收入分配结构的结构性矛盾。中国居民消费占 GDP 比例约 40%,而美国约 70%;中国居民收入占 GDP 比例为 43.1%,美国为 74.1%。这意味着,即使 GDP 保持增长,如果分配结构不改变,居民手中的钱依然有限,消费自然难以扩大。2025 年前三季度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32509 元,同比名义增长仅仅 5.1%,2024 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 5.3%;而 2023 年的增速是 6.1%。
更何况,这一次外部环境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
三重压力的深化
如果说内部的结构性矛盾是慢性病,那么外部环境的变化则是急性冲击。
2026 年,中国经济面临的不仅是周期性下行,更是三重压力的叠加:经济维度的长期通缩、全球维度的贸易秩序重构、社会维度的软阶层化。
先说经济维度。2025 年三季度全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同比略降 0.1%,三季度 PPI 同比始终处于下降区间,这意味着连续第四年的低通胀甚至通缩状态。表面上看,物价稳定是好事,但持续的通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企业利润下降、投资意愿减弱、债务负担加重。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一个深层矛盾:“供强需弱”。2025 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指出,当前国内 “供强需弱” 矛盾突出。
这种 “供强需弱” 的矛盾,在中年社会尤其突出。当经济增速从两位数降至 5% 左右,当人口红利消失、老龄化加速,当城镇化进入尾声,传统的投资驱动模式已经难以为继。更重要的是,如果投资拉不动,消费又起不来,那么经济增长靠什么?
再看全球维度。2025 年 1 月特朗普重返白宫,他的政策组合 —— 对输美商品加征关税、收紧移民、减税刺激 —— 将给全球经济带来新的不确定性。更深层的变化在于,自由贸易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世界正在从 “斯密世界” 转向 “李斯特世界”。
什么是 “斯密世界”?就是亚当・斯密所倡导的自由贸易,各国按照比较优势分工,赢家通吃,贸易份额按照生产成本、产能与权利缺口分配。在这个世界里,中国凭借制造业优势,成为全球供应链的中心。2024 年中国货物进出口总额 43.85 万亿元,创历史新高,出口增长 7.1%,这是 “斯密世界” 的最后辉煌。
但 “李斯特世界” 正在到来。在十九世纪,德国经济学家李斯特主张保护本国产业,通过关税壁垒培育竞争力。在特朗普 2.0 时代,对等贸易、产业回流、供应链本地化成为主流,这意味着全球产业生态将发生根本变化。对中国而言,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 挑战在于出口市场收窄,机遇在于倒逼产业升级和内需扩大。
事实上,对照历史,自由贸易占据上风属于少数情形。在不存在世界政府的现状下,国际贸易秩序无法离开国际安全秩序。当美国不再愿意提供全球公共产品,当地缘政治风险上升,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就是必然。2026 年,中国必须适应这个新现实,不能再指望出口作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
最后是社会维度。这或许是最容易被忽视,但也是最根本的压力。中年社会呈现出三个显著特征 —— 财富增长放缓、发展机遇减少、人生可能性收缩 —— 正在深刻改变社会心态。
2025 年初,“中国 80 后的死亡率超过 5%” 的谣言沸沸扬扬,虽然被辟谣,但它反映的社会焦虑是真实的。在整个社会的成长与转型巨浪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默默承受了不少压力。他们是社会的脊梁,但老人掌握权力,年轻人掌握话语,中年人的声音往往被淹没。
更深层的问题是阶层固化。大量中产都属于软阶层或者软阶层预备军,向上的天花板日渐僵化,越来越难突破,而向下的地基则太软,很容易塌陷。在这样的背景下,单纯的经济刺激能解决问题吗?恐怕很难。问题的根源不在于需求不足,而在于信心不足;不在于货币不够,而在于预期不稳;不在于政策力度不大,而在于改革力度不够。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长期主义?
2026 年的长期主义
长期主义不是一个新概念,但在中年社会,它有了新的含义。在我看来,长期主义就是看重过程,做正确的事,而不是盯着结果。对于个人如此,对于国家亦然。
那么,就经济而言,长期主义的路径是什么?重提改革开放,促进居民收入增长以及提振民间投资活力,如此也许短期不会立竿见影,但长久来看,投资与消费自然也会稳步回升。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这些举措都触及深层利益格局,都需要打破既有路径依赖。但这正是长期主义的意义所在 —— 不是选择容易的路,而是选择正确的路。
对于个人而言,长期主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中年时刻,学会 “二手人生” 的智慧。不是纵向攀爬,而是横向发展;不是盯着结果,而是看重过程;不是追逐风口,而是深耕价值。正如查理・芒格所说:“我只想知道我将来会死在哪里,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不去那里了。”
在财富层面,降低实体资本投资比重,提升金融资本配置比例,增加全球分散化投资。在事业层面,夯实主业根基,拓展社会网络,丰富副业渠道。在家庭层面,守护亲密关系,避免让家庭遭遇重大风险。在灵魂层面,保持内心安宁,不让焦虑吞噬自己。
这些建议,看似是给个人的,其实也是给社会的。一个国家的长期主义,就是让每个人都能够践行长期主义;一个社会的健康,就是让软阶层的地基不再那么松软,让中年社会的可能性不再那么收缩。
也许当很多年后,我们回忆 2026 年,会发现中国经济站在中年的十字路口,正确把握的话,这不是危机,而是转折。毕竟,如果我们承认冬天已经来了,那么春天还会远吗?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徐瑾亦为公众号「重要的是经济」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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